重出江湖

　　只在半夜里才出现的盟主——看草长的农民，喜欢漂亮物事的花痴阿呆，不怎么说话，却和我很合得来的华山女弟子天玲鸟，厚道的大理段家掌门文泰来和他那个喜欢惹事，每天找人切磋却总是输的夫人飞天狐狸。还有和农民一样是逍遥派的好手好老白，以及他的妻子——烟云水气一样灵秀的水临烟。另外，被称为邪派星宿派的弟子好木，和他那与水临烟是灵柩宫同门姐妹的妻子水栀子，时常会突然出现一下，又突然消失，也没有那个知道他们俩在做什么。

　　我没有自己的住处，一向在总舵和少林寺的僧房里来回住，因为我没有钱买房子。江湖人行走江湖，大侠从来不需要考虑钱，通常有人请他们吃饭也有人送钱给他们，所以他们身上带着万儿八千的银票是小事一桩。但是象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却每天都要考虑住店和买包子的钱从那里来。所以我经常也会去拣些垃圾——那些被大侠杀掉的强盗们身上因为太少而被忽略的那几百文钱。

　　那一天，我杀了两个横行霸道的士兵和一个将军后，扛着他们的铠甲和兵器进了关外总舵，开始打坐回复消耗掉的真气。陡然一声轻响，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秀美女子，凝脂肌肤如水眼波，长得美貌之极，又如冰雪一般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虽然我的禅宗心法已经练到了第三层而且又正在打坐，但还是差一点一口真气就走岔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是因为看了那女子之后的惊艳，还是因为真气乱窜的缘故。

　　她背着手围着我转了一圈，一面上下左右打量着我，对我的光头看得尤其仔细，然后问道：“你是新来的？”

　　我刚呐呐地答应了一句，一瞥之间看见她已经回身在总舵的追杀牌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了一串字，却是追杀华山派一名叛徒的追杀令，罪名是抢劫杀人，然后朝我一笑，腰肢水波一样的扭了一下，就忽一声跃了出去。

　　我的头突然晕了一下。

　　没过多少时间，我就听见了谣言，那名华山弟子被人斩杀。从总舵那个追杀令的落款上，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冷，是碧落盟的黄泉。上穷碧落下尽黄泉，她负责寻找并护送碧落盟的对头去黄泉。

　　她和摇曳纪嫣然是碧落盟中武功最高的，两人都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女高手，她们俩的功力之高远在盟主农民大哥之上，我一直没闹明白为什么盟主没她们两个厉害，居然也可以做盟主，怪事一桩。

　　在当时江湖的排行榜上，她俩是前十名内的绝顶高手。我以前经常听人说起她们，江湖上有很多关于她们的传说。发生美丽女子身上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通常一定就是故事，而且还总会比一般人的故事多一点。如果这个美丽的女子同时还是个武林高手，那么她身上的故事理所当然就是传奇了。

　　一个月后，我在总舵附近与前来追捕我的几个官兵对杀，冷突然又出现在边上。看着我杀完那几个对手后，她告诉我说，你这样练功未免太慢。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呐呐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可以很快成为一个高手。

　　她笑了笑道，你跟着我。于是我紧跟在她背后，开始快速飞驰起来。

　　她的轻功实在太好，不一会我已经头昏眼花，既分不清东南西北，气息也开始长短不均，到最后她只好让我牵着她的裙带，然后拽着我一路飞奔。

　　终于到了一座山颠，我们面前是一个大大的建筑物。她走入了树林里，过了一会出来给了我一件稀罕的贵重的物事——金丝甲，要我穿上。我接了过来，温热的金丝护甲。

　　接着我们一起进入了那座建筑里面。里面有一个老者，手中的剑又长又细，正在打坐。她在我耳朵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杀”，那气息哈在我耳朵上，却让让我头里又晕了一下。

　　我没有一点思索，抽出长剑就向那老者扑去，手中一连串剑气瞬间飞出，正是达摩剑法的绝招——达摩三绝剑。

　　那个老者面色突然一变，脸上紫气大盛，闪过我的三剑，回身剑光暴长，华山派绝技狂风快剑的剑招犹如疾风骤雨般地反击过来，我根本没来得及招架和躲闪，就看见自己身上一道道鲜血开始漫天飞溅出去，在空中挂起了好多串鲜红灿烂的风铃，然后倒了下去。

　　倒下之前，我在恍惚中隐约看见她跃起在空中，好像成了一名美艳的女将军，在马上扬起斩马刀和画戟两样兵器左右交叉斩向那老者。只是我记得她明明一直没骑马，手里也只有一柄剑。

　　等我醒来，已经躺在了总舵的桌子上。

　　她在桌子边上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满是歉疚，见我醒来，瞥了我一眼后，就低垂着眼睛左看右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着话，话语轻轻的有点杂乱：“我真的不知道，……我很久没有去杀这样的人了，我以为很容易，……我自己杀他们很轻松，我就以为你也不会有事情，我……马上再帮你去找打得过的人来，我从来没帮过新手，我真的不知道新手应该找什么样的人去练功……”

　　看着一个容貌美丽冰玉一般的女子，歉疚成这样忙乱和不知所措的模样，倒让我觉得好象是我欠了她什么似的。

　　身上的伤口早已经被她敷了伤药不再流血，我试着调息了一下，真元也没什么损耗，只是人虚弱不过，没什么力气，看来要睡几觉才能还过来。

　　于是我对她说道：“没事情的，是我自己功夫不济，不关你事，倒是耽误了你这许多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休息几天，自己慢慢再练也不妨，你要有什么事情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她似乎也是有事情，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这一次她没用轻功。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似乎慢了一慢，然后快步走出了大门。

　　她在江湖中一向天马行空，出没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出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消隐一段时间。在碧落盟中也是一样。

　　一天我正在总舵看着一本农民收藏的武林秘籍——衡山剑谱，人影一闪，冷飘了进来。她和上次一样，还是继续歪着头背着手，似乎很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光头，并一样围着我转了几圈，以致于我很怀疑她有一天会不会来摸几下。后来有一天我这个怀疑终于变成了事实，而且还更过分，当然那是在很久以后。

　　我很尴尬，一面看书一面悄悄地留意着她的举动，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看书呢，还是和她说话。私底下觉得她既然对我的光头如此有兴趣，那么如果我就此打断她观察的兴致似乎不是太好。但是要我不动声色，又未免辛苦了一点。

　　幸好这个时候大约她觉得已经看够了，开始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去看这样的贵重的书，我告诉她我没有房子，因为太贵了，我买不起。她问我买房子要多少钱？

　　我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说我不知道，因为从来没问过。

　　于是她拽上我去了扬州钱庄，不一会出来给了我一张银票，然后说应该够了，去看看少室山下的房子要多少钱。我看了一眼银票然后算了一下，在数明白了了后面应该有几个零之后，我知道那差不多够我拣八年垃圾，足足有九十万文钱。如果我不是和尚她不是高手，我也许会当街抱住她欢呼：我可以买房子了！可惜我不但是和尚还是少林寺的和尚，而她不但是高手还是江湖上的十大高手之一，于是我只好避免做出此类很容易被人看成血刀僧，或者不能确定她会有什么反应的举动，尽管我很想这样子来上一下。

　　我终于买了房子，自己的房子，一个有一个前庭和卧室的房子，还奉送了我一个有两排一共十个抽屉的柜子及一个仆人。当然，在我花了六十万文钱后，我觉得这个是应该的。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新房子的一个客人，接着和我一起去了扬州钱庄，看着我要我把剩下的钱存进了钱庄。

　　我终于可以和她一样穿上金丝甲了，因为我有了家，可以在睡觉的时候放在家里，不用再担心会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偷走。

　　为了我的武功可以快速精进，后来她又帮我找过一回少林寺失散的四篇易筋经之一——轻功篇，还因此被人骗走了一百万文钱。虽然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但我一直觉得很内疚，于是我暗地里下了决心，要挣回比这更多的钱。

　　泰山是个令人生畏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强盗，倭寇，甚至妖道，更有很多名字奇怪的怪人，武功都极高。但是他们身上也有很多宝物，大约是他们从四处抢来的，尤其珍贵的是武林秘籍，各种各样各门各派的武林秘籍。

　　我开始勉强上泰山去杀宝物，不过不敢上太高，只是在岱宗坊一带转悠，因为愈往上就愈危险。遗憾的是，这个样子我就很少能杀到好东西。于是我开始用她给我买房子剩下的那三十万文钱做本钱，在泰山下向高手们收购秘籍。一段时间后，我手里的书多了起来，然后我在家里开起了书店，向来阅读秘籍的人收五万到二十万文不等，再用这个钱去收购秘籍，不断地扩大着我的藏书数量和品质。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曾一度成了江湖中秘籍收藏最多的六个人之一。而来看书的人当中，有一个叫逆水寒，武当派的，日后成了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之一。

　　到后来，钱对我来说已经不成问题。

　　但是我的武功因此却拉下荒废了很多，现在我迫切需要的是武功，一样可以一击必杀的武功。

　　于是我想起了那次恍惚中，她幻成的那个挥舞着斩马刀和画戟的美艳女将军的模样。

　　有一天我终于鼓起了勇气问她，那是怎么一回事情。她嫣然一笑，似乎一点也没介意，告诉我说那叫“斩将诀”，是《武穆遗书》上记载的密技，需要极大的先天膂力和后天气力才可以练成。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她居然同意教我，但必须要拜入她门下做桃花岛的弟子才可以。

　　对于少林武技，我一直不敢妄自菲薄，但对于可以学得“斩将诀”这个诱惑，我也是无法抵御的。所以思来想去之后，我下了一个决心，私下拜入了她门下，但是没有废去少林内功，也没有学桃花岛的内功，只是学习斩将诀。

　　于是桃花岛女掌门冷的门下多了一个叫飞将军的弟子。我在少林寺里依然是慧衣，但是出了山门就叫飞将军，除了碧落盟里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我自此有了一个年少美貌的女师傅。

　　斩将诀的习练很苦，对膂力要求极高。虽然我先天膂力远大于一般人，可以一面扛着水临烟、水栀子、飞天狐狸她们几个的小宝宝一面去练功，而且把五虎断门刀、中平枪和太祖长拳都练到了第三层，却依然无法学习，以至于经常被她嘻嘻哈哈地挖苦我：“你的体力如此的差，练斩将诀有什么用？回家种田去吧。”

　　对这个顽皮美女师傅的挖苦，我只能哭笑不得。

　　另外，我一直在暗地里奇怪的是，她风姿绰约，长了一副好像风吹得起的身材，浑似一个吹弹得破的人儿，又那里象是有力气的人了。但事实是她力气的确比我大很多，九十斤重的大风刀在她手里挥舞起来和灯草一样，而我却连拿着都很吃力。

　　于是我忍不住又问她，到底要怎么样的条件才可以习练斩将诀，她在东南西北问了我半天后，也和我一样没闹明白我为什么学不了，但却一副浑不打紧的样子，嘻嘻哈哈地告诉我说：“哈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力气很大才可以。我是大力气妹妹，所以可以不考虑这个问题，嘻嘻，你慢慢练吧。”

　　对她这个答案，我的头只能一阵乱点并表示一点脾气也没有。

　　我这个美女师傅虽然武功极高，只是在人情世故上几乎白痴，而且对武学理论，好的话呢就好得一塌糊涂，一些几乎无人知道的江湖逸事和秘诀比什么人都知道得清楚，不通的话就干脆糊涂得一塌糊涂，而且还认为理所当然是应该的。当然不通是因为她没兴趣，而不是学不好。由于她自己天赋过人，什么东西到了她手上都可以练得很好，所以通常她就不管别人是不是和她一样。

　　不过她其实对我是极好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说我要什么，譬如钱、武林秘籍、装备等等，马上她会让我头昏眼花，好像一阵风似的到处乱转，进进出出砰砰嘣嘣的一阵忙碌之后，我要的东西就放在了我面前。我那个时候武功很差，也不认识什么人，免不了时常在外面被人欺负，有时候回来后实在忍不住便会告诉她，通常她会很愤怒的抓起剑，呼一下就奔了出去找人算账，通常我会很安心地就在家里打打坐，或者整理整理柜子什么的，因为过不多久她马上又会跑回来问我：“……是谁欺负你来着？”

　　由于我一向比较苯，学东西往往比别人慢很多，于是在此后的一年里，我只是扎马、冲拳、打木人练气力，其他什么也没做，也没再想过要怎么样才可以学斩将诀。也许因祸得福的是因为我的笨，在很后来让我学到了古墓派的左右互搏。

　　有一天她吵吵嚷嚷地在碧落盟里叫道：“徒弟快到成都客栈来，我只能等三十天，赶紧请教一下后我就要出门了，要去西域的星宿海和白驮山杀几个人，要很长时间的！”

　　我从盟里知道这个消息后，跌跌撞撞地赶到了成都。

　　一天之后，我终于由她把着手发出了第一下斩将诀。

　　练完之后，她看了我半晌，仰起脸，抬着半个身子伸手探上来，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徒弟。”

　　我显然比她高了一个头都不止，因此她要歪起半边身子才能摸到我的头顶，这就让她的这个举动显得很古怪。

　　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突然伸出手到我背后，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咦？好像很圆吗！”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一路唱着“啦啦啦”，展开暗影浮香中的“斜日杏花飞”，斜斜飞起飘了出去，让我一个人楞在当场摸着脑袋头大不已。

　　我终于练成了斩将诀。因为少林派的达摩三绝剑出招完全没有间隙，所以我用三绝剑出斩将诀，可以轻易杀掉武功远高于我的人，譬如华山风清扬和日月神教的东方不败。很久以后，斩将诀由她另外一个徒弟开星笑雨学成后并带去了少林派，少林寺里一共有四个人练成了这个功夫，我、笑苍天（也就是开星笑雨）、苍天笑（拜了达磨后叫渡苍）、还有鹰缘。

　　斩将诀曾经有段时间在江湖上风靡一时，最后因为杀伤太大，于是各大门派禁止传授，并且不许门人将此门技能与自己门派的武功配合使用，这一来由于再也不可以靠拜师来学习，并且即使找到《武穆遗书》，也因为无人指点而只可以练到第三层，所以这门武技慢慢地没落，现在大约已经很少人练了。我不知道现在江湖上还有多少人保留了这门武技，我一直练到了最高的第十二层，并且到现在依然还保留着，因为这是我从她那里学的唯一的一门武功。在很久以后她彻底退隐江湖后，我对桃花岛再无留恋，最终成了一名武当弟子。

2002年12月12日
重出江湖巫师小组